官僚、移民与阴谋论

在西方世界,有一个极为著名的“阴谋论”,这就是20世纪初法国民族主义之父莫里斯·巴雷斯提出的“大替代”理论,他说“一个新的民族将掌权、取得胜利并‘摧毁我们的国家’”,该理论正式得名并广泛普及,要归功于2011年法国作家雷诺·加缪撰写的《大替代》一书。
这个理论是典型的白人民族主义,指有一小部分精英策划了针对白人的阴谋,最终目的是用非西方人取代白人,雷诺·加缪就经常提到“因替代而引发的种族灭绝”。
近些年,西方政治中最典型的趋势之一就是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比如2022年欧洲的重要选举,法国、瑞典、意大利等国右翼民粹主义进一步得势,意大利更是选出“二战后最右翼政府”,而右翼民粹主义扛起的大旗就是“反移民”,理论根源就是法国人提出的“大替代”,不得不说西方人文学科的确兴盛,啥事都能搞出一套理论体系。
以移民为核心的立场、态度、措施不同,就成了西方世界政治人物、政党之间区分的一个关键,法国尤为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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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法国刚刚发生罕见的全国性骚乱,这次骚乱有三大典型不同:
一是不再集中于巴黎,在官方、警力关注度不高的其他城市发动;二是不再像法国人为了群体利益而斗争,沦为纯粹的暴力宣泄;三是移民和移民的后代成为了这场骚乱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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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马克龙领导的技术官僚体系产生了巨大冲击。
法国是一个非常开放、非常有人文情怀的国家,长期以来宣扬的是“自由、平等、博爱”,这个口号是18世纪初法国大革命时期提出的,也在之后推动了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社会的自由化、平等化和多元化进程,也是法国国旗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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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因为全球化加速,自20世纪中后期来到法国的移民大量增加,大量移民尤其非法移民带来了福利挤占、社会治安变差、难以融入等多重困扰,“反移民”呼声越来越高,出现了如老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等右翼民粹主义政党。
但法国大革命影响深远,法国的主流社会仍然秉持对移民开放的态度。法国“反移民”的代表老勒庞两次参加总统竞选,2002年第一次得票率仅为16.86%,2007年更是降到10.5%,可见法国社会支持“反移民”的民众终究有限,纵然平时“反移民”的呼声很高,但到了大选的时候,支持主流仍然是压倒性的。
但2022年变了,代表主流和技术官僚的马克龙得票仅为58%,老勒庞的女儿玛丽娜·勒庞得票高达42%,领先优势仅仅只有十几个百分点,以至于勒庞领导的“国民联盟”(原“国民阵线”,2018年更名)在国民议会获得了89个席位,成为第二大党,而2017年大选才只有8个席位。
对比下,代表技术官僚和主流的马克龙获得224个席位,代表传统法国精神的梅朗雄获得149个席位。
这种变化与玛丽娜·勒庞调整竞选理念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近些年移民问题越来越严重,根据法国官方2022年公布的统计报告,截至2021年法国有700万左右的外国移民(仅250万人获得法国国籍),还有80万人左右是出生在法国的外国人,合计外国移民有780万人,占总人口的11.5%。
但是这个统计仅仅是“合法移民”,由于战争、贫穷、动乱等等带来的影响,出现了大量非法移民,这些非法移民并没有统计在内,欧盟委员会发布的报告称截至2021年底法国有40万非法移民,2022年由于全球格局进一步动荡,移民数量进一步增加。
全部计算在内:移民和非法移民占法国总人口的比例肯定超过12%。
大量移民尤其非法移民涌入,远远超过了法国的应对能力。就拿庇护申请来说,法国官僚行政体系向来低效,审理周期甚至长达1-2年,虽然最终超过七成庇护申请会被驳回,申请的移民会被要求离开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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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PRA:法国难民和无国籍者保护局
但是长达1-2年,非法移民早就在法国立足、生活,这时候再驱逐谈何容易?更不要说法国警方配合度和效率都有问题,这次大骚乱也看到一开始大量警力明显在敷衍,甚至在初期黑帮对镇压骚乱更积极,毕竟社会乱了影响黑帮的生意。
以法国普遍的行政低效,对非法移民的驱逐当然不例外,法国参议院曾统计,2021年发布的14万余份针对非法移民的驱逐令,执行率仅仅只有9.3%,极大打击了法国法律和执法的权威性,导致越来越多的非法移民选择法国作为目的地。
一方面是低效,另一方面庇护申请数量激增。2008年不过4万多份,2019年飙升到13万余份,2022年申请突破50万大关,这还不算被豁免庇护申请立即享受合法移民待遇的10多万乌克兰难民。
仅仅因为行政效率低下就每年造成了超过10万的非法移民,马克龙的压力可想而知。
任何一个国家官方都是持相对中立的立场,执政需要考虑极为复杂的社会现实,不可能像非执政党那样只管喊话不负责任,要解决复杂的问题、考虑尽可能多的人的诉求。
既要看到“反移民”的诉求,也要考虑法国坚持200多年的人文情怀。比如获得149个席位的梅郎雄领导的联盟,梅郎雄是法国传统人文精神的代表,考虑移民政策更多从人道主义角度,认为移民本就是法国多元文化的一部分,五分之一的法国人是移民的后代,因此针对移民问题要求采取“人道、团结、理性和务实”的政策。
值得一提的是,梅郎雄认为解决移民问题,最好的办法是终结战争、贫困和气候危机,让移民能够安心留在母国,不至于背井离乡。这也是梅朗雄对中国一向友好的关键,他发自内心地认为当前遇到的种种问题,中国的方案才是正确的。
既要看到移民大增带来的社会问题激化,也要看到法国对人口的现实需要,法国想要维持发展,必须引入移民。
综合各种意见、诉求,最终代表技术官僚的马克龙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坚持引进移民,加强移民管控、提高行政效率、促进移民融入法国”,政策的核心是促进移民融入法国,引号内的是小镇自行总结的。
怎么促进融入呢?
比如要求移民接受的发育教育要达到欧标B1,也就是入籍申请的最低要求,又比如加强对移民灌输法国的价值观,尤其是世俗主义和尊重女性权利,还比如对法国特别需要的人才提供更大便利。
针对前面提到的庇护申请审批效率低下、非法移民驱逐不力,马克龙也提出了新的移民法案,核心是减少庇护申请的处理时间,以便更快地驱逐被拒绝的人。还是有效果的,平均审批时间从2021的261天降到2022年的159天。
但这又带来的新问题,庇护申请速度快了,却又卡在了办理合法身份证件的环节,毕竟浪漫的法国行政效率向来低下,在法国生活过的人回国后,普遍对国内行政效率的高效和热情赞不绝口。
也难怪出国的人往往更爱国,老在国内待着,总有一种幻想,觉得国内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国外月亮肯定圆。
马克龙代表的技术官僚、官方一直努力调和法国国内对移民的不同利益、不同诉求、不同立场,但太难了,尤其在全球动荡加剧的情况下,这也是马克龙对某大国极为不满的原因之一,有多少让马克龙烦心的恶事就是这个国家搞起来的,比如阿富汗危机(阿富汗国民连续五年在法国申请庇护最多)、比如俄乌冲突(仅2022年就有10万乌克兰难民涌入法国)。
还不说因为20多年“颜革”的泛滥,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被广泛传播,这次法国大骚乱就有很多似曾相识的影子,比如蒙面黑衣人。(参见《反噬:一切皆有代价》)
今年之所以出现大骚乱、勒庞代表的右翼获得的席位大增,也跟2022年以来的几起恶性事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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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的罗拉被害案,一名12岁的巴黎女孩被一名已经被命令离境的24岁阿尔及利亚流浪女杀害,这名女孩尸体被发现时喉咙被割破、嘴巴被贴了透明胶带、身上写满了“0”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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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的巴黎火车北站持械袭击案,同样是一名已经被要求强制离境的利比亚非法移民,持械造成6人被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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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剧烈的冲突下,合法移民也成了受害者。比如2022年12月,发生在巴黎市中心的库尔德社区枪击案,有3名库尔德合法移民被害,凶手是一名有强烈仇外倾向、两次因种族主义暴力被起诉的法国退休火车司机。
法国社会治安一向很不好,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频繁的暴力凶杀。但想要治理也很难。
道德理念上,法国一向秉持多元主义,崇尚“自由、平等、博爱”,自然要对移民采取人道主义;现实中,法国也面临人口出生率下降、劳动力短缺问题,必须依靠移民填补空缺,广大用人企业也一直呼吁政府进一步放宽对移民劳工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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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去年公布的新移民法案,在加大驱逐出境执行力度的同时,另一个方面就是放宽移民劳工政策,比如考虑设置“人手紧缺”行业工作签证,让这些领域的无证劳工合法化,如建筑业、餐饮业、家政服务业等,外籍劳工占比已经超过10%。
设想很好,但低效的法国行政体系和社会,显然无力落实。
浪漫的法兰西换个角度,就是理想主义、不切实际的法兰西。
比如想到移民融入的关键是灌输法兰西价值观,但却偏偏主张没有法兰西人和移民的区分,不做任何偏向,觉得“来了法兰西就是法兰西人”,但不做偏向、不去强制,又怎么可能让移民变成法兰西人?
一个管理松散、缺乏执行力的法国,面对文化凝聚力极强的移民族群,束手无策是必然的,出现了大量法国政府力量无法深入的三不管地区,宗教、黑帮成了真正的统治者,就像漫长的欧洲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那样。
现在的法兰西,青年常态失业率高达20%,移民更是翻倍,就业上移民又多是低端就业,社会矛盾颇为激烈,到现在移民、非法移民占比已经超过10%,法国本土支持对移民开放的群体和“反移民”群体打的不可开交。
面对选票,动辄得罪选民,又能如何?
看别人的教训,走好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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