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下去,越演越烈的跨境争夺战

昨天《资源是比技术更硬的“卡脖子”》,这一篇提到的资源更多强调通过工业生产创造的新资源,比如之前谈到的正在发生的能源革命。
过去无论是煤炭、石油还是天然气,说到底都是自然的馈赠,人类技术进步体现在能够将原本无法或难以利用的自然资源开采出来,这些自然资源的不均匀分布,也深刻影响了全球格局。比如从煤炭到石油,资源更加集中,全球就从煤炭时代的列强变为两强争霸,以及后来的独霸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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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类终将从渔猎向耕种发展,能源利用也要从简单的发掘自然馈赠,转变为依靠人类的科技、工业能力去开发利用能源。
典型的就是光伏、风电、核能等新一代可再生能源,中国显然具备绝对优势。2022年中国风电光伏新增装机占新增装机的78%,新增风电光伏发电量占全国当年新增发电量的55%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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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之外,昨天提到的镓、锗等物质也是在人类工业实力达到一定层次之后,才能够规模利用的新资源。
这是人类的进步,能源、物质的进步让人类有了更强地改造自然的能力。比如沙特刚刚投入运营首个光伏综合海水淡化项目,这是由山东电建负责建设的,日产水量达60万吨,可为300万人提供饮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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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人类已经取得长足进步,相比地球、自然仍然是渺小的,在基本资源上仍然依赖自然,核心之一就是淡水资源
水是生命之源,是人类文明的根基,没有水就没有一切。
历史上中国村庄之间为了抢水经常发生大规模械斗,比如秦商鞅变法时,孟西白三族和戎狄就因为抢水发生大规模械斗,这件事甚至影响到了商鞅的变法;而广州天河村、冼村、杨箕村,分别在大沙河上中下游,三村为了抢水从乾隆一直打到光绪,打了近2个世纪,广州最著名的猎德村也曾参与其中,“三村争水”的碑记到现在还保留在当地“玉虚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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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各村各宗族大规模械斗基本都因为争夺一些资源,水资源是重中之重,引发全国禁枪运动的1993年马田大械斗,两村集结5000余人互攻,甚至动用土炮,震惊全球,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争水。
社会治理体系完善后,械斗变得少见,但到了更高层次比如地区之间、城市之间也为争夺水资源闹得颇为激烈。
能源、资源、交通甚至人口都能想办法,但水资源是真没别的好办法,密云之所以从河北划归北京,就是为了密云水库,天津的蓟县则是为了于桥水库,没有水库的三县也就成了河北夹在京津之间的飞地。
南水北调水资源的各省划分也是一个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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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水资源不是无限的,必须更加合理利用,根据水资源的多少进行规划发展。2014年总书记明确提出“城市发展要坚持以水定城、以水定地、以水定人、以水定产的原则”。
根据“以水四定”原则,各地各城市都调整了发展规划,比如北京确定人口发展规模上限的根本制约因素其实就是水,而不是土地或者别的因素,水资源的匮乏,也是北京在全国率先提出减量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正在新建的雄安新区也是看中了白洋淀的丰富水资源,其他各种要素都好说,唯有水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水平,必须依赖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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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内部其实还是好协调的,尤其是中国这样组织性极高的国家,但换成一些松散的国家就不一样了。比如印度本就是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国家,各邦之间认同感并不强,东北部各邦因为土地打的不可开交,更严重的还是水资源的争夺。
由于印度大部分地区是热带季风气候,全年降水集中在雨季,加上印度严重缺乏蓄水设施,大量降雨最终流入海洋难以利用,导致印度严重缺水,人均水资源量还不到中国的一半。印度西部和南部缺水尤为严重,高韦里河沿线的3邦1区、克里希纳河的4个邦、戈达瓦里河的6个邦、讷尔默达河的3个邦、索内河的3个邦、亚穆纳河的5个邦、萨特卢日-拉维-比斯水域的2个邦之间矛盾不断。
近些年全球气候异常,导致水资源更加紧缺加剧了矛盾。
但无论如何,国家内部各地区上面还有中央政府,终究还是要彼此妥协,一旦到了国家之间,遇到好说话的强国邻居还好,一旦碰到不讲道义就是要垄断水资源的,那麻烦就大了。仅2000年到2009年,因水而发生的国家间冲突达94起,而到了2010年至2018年高达263次,越来越激烈。
全世界能像中国这样独揽万里大河的国家很少很少,目前全球共有200多条跨国河流,占可用淡水总量的六成以上,这就导致国家之间的水资源争夺到了极为惨烈的程度,尤其当大江大河有一个明显强过其他国家的强国时,小国弱国就更加艰难了,只能祈求大国讲道义。
举两个有代表性的例子。
一个是两河流域,居于上游的土耳其与中游的叙利亚、下游的伊拉克。
一个是尼罗河流域,居于下游的埃及与中游的苏丹、上游的埃塞五国。
先说土耳其吧,主要涉及的是幼发拉底河,这是西亚最大的河流,在《圣经》中反复提到的大河指的就是幼发拉底河,这条河流近90%的水量来自土耳其境内,叙利亚境内只贡献了约10%,而河流灌溉的流域面积,土耳其只占三分之一,最下游的伊拉克占了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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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都缺水,三国人口不断激增,比如土耳其就从1960年的2750万人暴增到2021年的8500万人,同一时期伊拉克从700万人涨到4300万人,叙利亚从460万人涨到2100万人。
除了人口增长,工业、服务业也需要远比过去多得多的水资源。资源是有限的,那就只能想办法多切蛋糕,任何国家必须首先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负责,而土耳其祖上毕竟阔过,一直有恢复奥斯曼的大国雄心,那就必须大力发展经济,首先要解决水资源问题。
于是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土耳其开始加大对幼发拉底河的开发,不过这时候基本用于发电,对下游来说,总水量基本没变,还是可以接受的。
到了上世纪50年代,土耳其成立了国家水利工程总局决定兴建更多水利设施,对河流的利用从发电扩展到增加灌溉面积,还要为工业提供充足水源,除了经济因素,土耳其还希望通过对内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开发,缓解国内严峻的库尔德人问题,尽可能打消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的威胁。
效果很显著,由大规模水利开发为基础,土耳其为安纳托利亚地区创造了更多就业岗位,当地经济大发展,居民收入和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尤其到1991年,规划中最大的大坝阿塔图尔克大坝完工,为土耳其哈兰平原增加了整整一万多平方公里的灌溉面积,使当地小麦和棉花产量增加三倍,而土耳其全国耕地面积也不过24万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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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土耳其对两河尤其幼发拉底河的大规模截留,利好本国,却严重损伤了中下游的叙利亚和伊拉克。仅仅阿塔图尔克大坝总库容就高达487亿立方米,比三峡还大,大大超过年径流量,当年为了尽快完成蓄水,导致幼发拉底河直接断流9天,想想看如果是长江黄河断流9天,会怎样?
建在两河上游的大坝不仅仅这一座,累计已超过20座,比如底格里斯河的伊利苏水坝于2018年竣工蓄水,容量就达到104亿立方米,更加剧了伊拉克的缺水困境。
原本土耳其不至于如此蛮横,完全不顾下游国家的需要大肆拦截淡水,尤其伊拉克在很长一段时期国力、军力都极为强大。上世纪70年代叙利亚在幼发拉底河建立塔布卡水坝,导致流入伊拉克的水量锐减,两国一度处于战争边缘,最终迫使叙利亚割让更多水流量给伊拉克。
这也导致同样由阿拉伯复兴党执政的两国,关系一直非常恶劣,两伊战争期间,叙利亚反而支持伊朗,海湾战争时叙利亚同样站在伊拉克对立面。
叙利亚与土耳其因为水矛盾不断,1989年叙利亚空军战机就击落了土耳其的一架科研飞机;1990年土耳其为了完成阿塔图尔克大坝蓄水,直接断流,伊拉克就扬言要炸毁大坝。
但众所周知,1991年爆发了海湾战争,号称“世界第四军事强国”的伊拉克土崩瓦解,再也无力与土耳其争夺水资源,没有了下游的伊拉克,中游的叙利亚也难以跟土耳其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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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湾战争之前,1989年伊拉克和叙利亚、1987年叙利亚和土耳其各自达成了水资源分配方案,三国最终约定土耳其提供给下游的水流量全年平均不低于每秒500立方米,约占总流量的一半,叙利亚占42%、伊拉克占58%,原本是够用的。
然而国家之间,实力是一切的基础。海湾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三国再次商议水源分配时,土耳其直接拒绝了两国的任何诉求,2001年土耳其更是将平均最小泄流量降至每秒170立方米,叙利亚和伊拉克更缺水了。
伊拉克国内出现了严重的危机。过去伊拉克境内的什叶派以农业为主,虽然逊尼派执政,但由于水源稳定,国内政局也稳定,什叶派和逊尼派关系比较友好,但自从土耳其不断截留水源后,伊拉克农业遭受重创,农耕为主的什叶派更是艰难,这也是什叶派武装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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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几乎看不到叙利亚和伊拉克能够好转,水资源已经卡在那里了,想要土耳其松口谈何容易。
沿着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界线,向北是一片绿洲,向南却是荒漠,对比极为强烈。
说完西亚,简单说说尼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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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帝国时代,埃及是英国在非洲的代言人,这个地位一直延续到今天,比如2022年埃及举办第27届联合国气候峰会,峰会主题定为“以非洲的名义”,而埃及则将自身置于非洲国家代言人的角色。
强势的埃及自然也垄断了尼罗河的水源。在英国支持下,1902年英国与尼罗河上游的埃塞俄比亚签订条约,明确规定“不得在青尼罗河、塔纳湖或索巴特上建造或允许建造任何工程,除非与英国政府和苏丹政府达成协议,否则就必须阻止任何用水活动”。
1929年独立后的埃及,与英国统治的苏丹达成协议,规定尼罗河水资源的89%归埃及和苏丹所有,未经英国和埃及政府同意,禁止在上游修建水利工程。
自此近一个世纪,埃塞俄比亚始终被禁止在尼罗河上游兴修水利,由于东非雨季只有短短几个月,明明对尼罗河水源的贡献量高达60%以上,但只能看着淡水白白流走,一年大多数时候面临严重干旱,这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最严重的就是1982年到1985年的东非大饥荒。关于干旱和饥饿,下面这张秃鹫盯着奄奄一息儿童的照片极为震撼,但这实际是1993年的苏丹饥荒,而上世纪80年代的东非大饥荒比1993年的苏丹要惨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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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俄比亚就是这场灾难的最中心,当时埃塞俄比亚几乎没有任何储备粮食,全国4000多万人有近五分之一有饿死的风险。最终国际人道主义救援救下了800万灾民的大部分,但并没有根本解决问题,埃塞俄比亚仍然被禁止兴修水利。

转机出现在2010年到2011年。
2010年突尼斯自焚事件,一件偶发小事,在某大国推动下变成了席卷阿拉伯世界的“阿拉伯之春”,2011年初在埃及爆发,埃及长期执政的穆巴拉克政府被推翻;同样在2011年2月,在某大国的怂恿下,苏丹南北正式分裂,这个非洲领土第一大国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乱中。
这也是《反噬:一切皆有代价》谈到的反噬的一个方面。
这给了苦水源久矣的埃塞俄比亚天赐良机。
就在2010年5月,埃塞俄比亚与尼罗河上游其他四个国家签署《尼罗河合作框架协议》,规定流域各国平等利用尼罗河水,开发水电或其他水利设施只需要得到流域内多数国家同意即可,而流域内一共就7个国家,埃及和苏丹显然不接受。
但仅仅几个月后,埃及长期执政的穆巴拉克政府被推翻,苏丹分裂为南北苏丹,再也无力阻止。
埃塞俄比亚抓住机会,在2011年4月提议立项复兴大坝,同年破土动工,2022年2月,该大坝开始发电,待全部完工后,这座大坝装机总量将超过5000兆瓦,是三峡的两倍,将成为非洲最大的水电站,这座大坝未来提供的电力,将是埃塞俄比亚过往总发电装机量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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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坝背后有大量中国企业和中国工程,包括国家电网、中电建、葛洲坝集团等等。不仅将为中国企业在非洲的发展提供稳定的电力,也极为深刻改变了整个流域、东非乃至整个非洲的地缘格局。
不妨看看下面这张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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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订尼罗河合作协议的上游五国分别是: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肯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坦桑尼亚国防军有“非洲解放军”之称,吉布提保障基地则是解放军首个海外基地,跨过红海,就是沙特,再往东是伊朗。
围绕水的争夺还在继续,或许光伏等新技术新能源的更大发展,才能最终化解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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